江斌病了,第二天醒來,他頭暈目眩、四肢無力,費了好大的力氣,也沒能從床上坐起來。
連續地熬夜、焦慮、自我否定,幾乎掏空了他的身體;現實帶來的精神打擊,更讓他有些一蹶不振。
與之交好的同事,三班物理老師張衡,喊他吃早飯時,發現了這一狀況,便急忙叫人,把江斌送去了醫院。
上午的數學課,臨時改成了物理。當被學生們問及,班主任去哪兒的時候,張衡本不想讓學生們跟著傷心。但這些都是江斌心愛的孩子,他們有權知道。於是他嘆息說:「你們班主任病了,住院去了。」
消息一出,三班好多人竟然都沸騰了!他們拍桌子、敲板凳,有的甚至上躥下跳!
「暴君終於垮了!」
「這就叫『善有善報、惡有惡報』!」
「他之前那麼折磨咱們,現在終於輪到他了。」
那一刻,張衡很難相信,這就江斌夜以繼日,為之付出的學生們。值得嗎?看看他們一個個歡呼的嘴臉,我親愛的朋友,你的付出值得嗎?
「砰!」張衡一拳砸在講桌上,咬牙怒目:「你們…你們寡廉鮮恥!你們不配,什麼都不配!江老師為了你們,把身子都熬垮了,你們卻是這種態度,呵!看來…看來……」
張衡臉上的眼鏡都在抖,他本想說,看來人真分三六九等,人真的有資質之別。而你們這些幸災樂禍的學生,就是資質最差的敗類,你們就是一群朽木,你們不值得付出。
可作為一名老師,他終究沒能把話說出來。他的身份,不允許自己使用這種語言,來攻擊學生。
中午在食堂吃飯,幾大班委都湊在了一起。班長提議,要不要趁午休時間,買點水果去探望班主任?
這個提議,卻被高原給否了。「班主任好不容易定下的規矩,午休時間照常上課。咱們要是帶頭逃課,那班裡就亂套了。江老師肯定希望,他在與不在,班裡都一切照常。」
眾人覺得有理,便不再作聲。倒是飯桌對面的建超,總時不時朝大江這邊看。
高原心細,便拿胳膊碰了碰大江,壓低聲音說:「建超最近表現不錯,我感覺他有意想跟你修復關係。大江,要不你就跟他和好吧,總感覺這些日子,他挺孤獨的。」
可大江竟然把筷子一摔,猛地起身吼道:「老子不跟『害群之馬』做朋友!」
建超的臉瞬間火辣,也跟著起身大罵:「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?!真以為自己靠作弊,就能跟學習尖子混到一起去了?」
「你說誰作弊?」大江指著建超,要不是好多人拽著,中午的食堂,必然會爆發衝突。
大江憋著火,他斷定待會兒的午休課,建超肯定會帶頭作亂。這符合建超一貫的作風,只要班主任不在,他必出洋相。尤其現在,午休課不得人心,建超一旦振臂高呼,必然會引得好多人紛紛響應。
壓著心底的憤怒,大江暗自咬牙:「建超,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把柄,如果你敢在班裡鬧事,老子捶爆你!」
午休課很快就來了,平時都有江斌坐鎮,並輔導學生功課。如今他住了院,班裡群龍無首,所以好多人開始望向窗外,看著那些在操場上打球、玩鬧的學生,亦或隔壁班,某些睡覺打呼嚕的聲音,真是惹得三班百爪撓心、蠢蠢欲動。
大江是徹底叛變了,所以好多人,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建超身上。只要他振臂高呼,那肯定會引爆全場,瞬間獲得無數支持,與之一起反抗江斌的暴行!哪怕這種勝利,只是暫時的。
可令人意外的是,建超竟巋然不動!有幾個憋不住的刺頭,一個勁兒朝建超使眼色,最後竟然還被建超給瞪了回去。
大江也懵了!他知道建超從不怕他,而且一旦鬧了矛盾,建超就是為了面子,也要挑事跟他對著干!
可今天這是怎麼了?他不是最恨江斌嗎?他上學的意義,不就是把三班搞亂嗎?
大江使勁搓了把臉,這大白天的,真見鬼了!
至於建超,他確實想報復大江,想在眾人面前,挽回顏面,但絕不是此刻。在班裡跟大江硬碰硬,他明顯占不到便宜,反而會被搞得很狼狽。所以他要等待機會,一個狠狠羞辱大江的機會!
老校長為了避嫌,愣是拖到下午,處理完手頭的工作,才抽時間悄悄去了鎮醫院。
那會兒江斌斜靠在病床上,頭髮亂得像雞窩,臉色蠟黃的有些萎靡,瞅著就讓人心疼。
見校長進來,江斌垂著眼梢,一臉無所謂道:「笑吧,最好把大牙笑掉。」
「你這是什麼話?」老校長把水果放到柜上,又扶著眼鏡坐到了床邊。
「我不傻,你們這些校領導,說是來探望,其實不就想看我笑話嗎?上午吳學海第一個就來了,那眉梢眼角,就連褶子里都藏著嘲笑。我也確實像個笑話,拼了命地折騰,最後卻落得里外不是人。」
老校長嘆息道:「人家是一番好意,別總往歪了想。」
江斌滿臉不屑:「他確實好心,空手來的不說,最後還把我之前,從市裡帶的輔導資料,全給要走了。」
「你給了?」老校長疑惑道。
「為什麼不給?他是教研主任、學科帶頭人,資料在他手裡,比在我手裡更有用。」
「可這次考試,你們班的成績,差點就把一班給超了。江斌,於私來說,我希望你能超越他,而那些優選出來的輔導教材,會給你提供很大的助力。」
江斌直接坐起來道:「你們這些當領導的,能不能別把什麼事,都往仕途上扯?如果我的教材,能讓他一班,甚至全校多出幾個人才,我巴不得給他!都是在這片土地上刨食的孩子,一班成績好,跟三班成績好,有什麼區別?!」
老校長搖頭笑道:「我說了,這是於私。於公,我自然贊成你的做法。江斌,你能有這樣的覺悟,老師心裡很欣慰!」
「是欣慰還是嘲笑?我費了那麼大力氣,冒天下之大不韙,最後…最後卻是這樣。」
江斌咬著牙,不敢與校長對視,只得轉頭望向窗外,特委屈地說:「老師,我好迷茫!我覺得一切都是徒勞,也許我就是個最普通的老師,我跟其他人沒什麼不一樣,我改變不了什麼,我太高估自己了。」
「準備放棄了?」校長問。
「想了很多次。」江斌誠實地回答。
「放棄也好。」老校長抬手,輕拍著江斌的胳膊,滿眼心疼道:「放棄,沒什麼不好的。」
話音漸落,病房裡是長久的寧靜;江斌死抓著被子,把身子背過去,不想讓恩師看到自己眼裡的淚。
許久,老校長才嘆息道:「今天中午,其他班的學生,要麼午休,要麼在操場上活動。只有初二三班,如往常一樣,他們依舊在班裡努力學習,紀律特別好,甚至沒有一個人跑出去上廁所。」